马一鹰，《飘逝的记忆》A系列2，布面油画，227X103CM，2010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慧能的这一首侩炙人口的偈，将佛教的空观与空论推入一种绝境;前无古人，后无超越者;慧能于是成了禅宗的掌门和最高深的悟者。

　　禅是一种精神境界，是一种地道的东方悟思;这种悟思的基本状态是融理性于纯粹直觉感性沉悟中，以类似于现象学的“悬置所有与经验感性及理性有关的知识”，以一种倒空的最纯净的心境镜子般透明地直观悟对万象，通过渐悟和顿悟导向一种宇宙本体佛性我的豁显。

　　佛教所要引领人们去的境界是对空的领悟。何谓空?空是一种本体状态，是一种日常经验之外的也是理性不能把握的、只能以心灵悟对的活泼泼的生命状态;空的表达是相对人们惯常感性经验中的有而言的，是一种永恒的看不见的有，空不可理解成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的空在佛理中称为顽空。

　　空宗的基本认知理论是无相，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外是心之所造，可以感知界是色界，它表现为假有或假相，真实的存在处于感知界之外，称为象外;禅中直观的对象是空，这个空是超越时空的真有，是永恒的般若智慧和涅磐之境。

　　禅的状态从美学的角度看就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美的境界，这种境界中国古典美学中称为意境;意境中所表现的相不是一种日常生活经验中的感性之相，它是一种本体的实相;实相是一种无形之境，至象无形、至音无声，境不是一个实际的形，不是相;但正因为境是超绝于形象的，所以它能无不形、无不相;因此境是有所表相而有所喻指的，在直观中顿悟就是境;因此禅境也是艺术中的意境，美学中的美境。

　　如果从禅境去看抽象艺术，最高境界的抽象艺术正好是一种禅境;因为抽象艺术中的无形象〔自然之形〕之境正好呈现为禅境中所悟对的空的境象;抽象艺术精神的出发点是：“艺术是人与自然的一种分离”;抽象艺术所追求的是一种沃林格尔在《抽象与移情》一书中所表述的“将外在世界中单个事物从其变化无常的虚假的偶然性中抽取出来，并用抽象的形式使之永恒;通过这种方式，他们便在现象的流逝中寻得了安息之所”，抽象艺术表达的目的是把外物从其自然关联中，即从时空变幻不定的存在状态中孤离出来，使其成为一个纯粹的非具象的精神现实，净化一切依赖于生命的事物，从而使之永恒并合乎必然，使之接近一种绝对的价值。

　　抽象艺术所指引的艺术境界是一种从自然时空现象中超越出来，借用一种纯视觉现象因素的媒介将人的审美意识导入一种宇宙本体之象的直觉中;在这个直观语境中，一切曾经有过的经验及所有知识和语言都失效了，整个意识中的存在都是当下的，与时空、与历史、与所有的日常经验环境无关，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单纯的孤立的心与物的纯现象直观悟对;于是物成为心境的呈现，纯粹的心性是一种宇宙本性，就是佛性;佛性就是空，由于被净化的物具有了心性，心与物融为了一体，分不出你我，于是观物也是观心，在观物中能悟对禅中的空境。

　　禅宗的空观理论及其直观境界与抽象艺术的追求不谋而合，禅宗的空观悟对本来是寻求一种全新意义上的认识论;但它所呈现所达到的正好是美学的意境，而抽象艺术的思维方式的初衷是寻求一种超脱于时空幻象自然的恒定的纯视觉美感艺术境象;但在这种艺术境象中直觉到的却是一种禅境中的佛性本体世界，可谓殊途而同归。